《诗》曰：“鸢飞戾天，鱼跃于渊。岂弟君子，遐不作人。”前一句是人类对自由永恒的追求，以“鸢飞”、“鱼跃”作比，可谓鸟不厌天高、鱼不厌水深，正到好处。后一句则是作为一个“君子”应有教化后代，传承文明的责任。“鸢飞”、“鱼跃”我们在课本里看到仰韶文化的彩陶，并不陌生。彩陶正是上古的先民为后代留下的精神财富，抑或是教化、文明的传递。鱼、鸟的图腾象征此处再不多赘述！学者们对此已有相当多的研究考证，亦有不少相关的文章可寻。本文单说马家窑文化彩陶的一种经典器型“鸟形罐”。

　　马家窑文化的马家窑类型就已经具有了非常形象的鸟形彩陶罐，随着新石器时代人类审美从具象到抽象的渐变，这种“鸟形罐”发展到半山类型也逐渐简化，两侧的凸拌多以双耳代替，罐口偏于一侧，象鸟的头颈。背部彩多以旋纹为主，颈部鼓出，以网纹为饰。在尾部多有上翘的凸拌，以象征鸟的尾羽。除去它本身具有洎水上的便利外，它还有着一个更为显赫的名声“礼器”。

　　对“鸟形罐”作为礼器的研究多在鱼、鸟的图腾崇拜、象征上。古人在文章中把太阳称作“金乌”，如唐朝韩愈诗：“金乌海底初飞来”；亦称作“赤乌”，如白居易诗：“白兔赤乌相趁走”。无论如何称呼，太阳与鸟的关系是巩固的。有的学者认为两者都有着“飞”的特性，其实不然，月亮也有此特性，为何月中所住的是蟾蜍？根本上还是缘于古人特有的“阴阳”观。另外还有一说太阳中住着一只“三足乌”，《山海经》中多处出现了“三青鸟”，如《西山经》说“三危之山，三青鸟居之”，实际上“三青鸟”就是“三足乌”，这个问题东晋的郭璞就早已考证过。《淮南子》中记“日中有踆乌”，郭璞注解说“中有三足乌”，踆乌即是“三足乌”，更进一步解释了太阳为“乌”的化身。总之，鸟是应时的、是奋飞的、是充满着阳刚之气的。

　　我所藏的彩陶中有一件“旋纹人面鸟形罐”是我所见的鸟形罐中比较特殊的一个，特殊在于鸟尾处有一浮雕人面像。虽然经几千年的埋葬，仍然可以清晰地看到隆起的鼻梁、微张的嘴和略凸起的双耳。无目，一副心通天地万物的样子。脸上是竖线纹，有“示”之象，似乎在垂示子孙：不以目见，但能神会。

　　记得我初次看到这件彩陶时凝视良久，突然想到了一个字——“孚”。曩昔读《易》时常见这个字，查阅过资料所以印象很深。《说文》：“孚，卵孚也。”（徐锴曰:“鸟抱，恒以爪覆其卵也。”）《说文》还有一个对“孚”的解释：“孚，一曰信也。”第一种解释观此字即一目了然：爪下有子，鸟孵卵之象。徐锴曰:“鸟孵卵皆如期不失信也”，故此字又引申为“信”。这件旋纹人面鸟形罐正好与文字的寄意不谋而合了。将人面浮雕于鸟尾，是否祈请带来如同鸟对卵那种坚定的“信”呢？抑或是否为了传达出一种对“信”的崇尚呢？如果它具备了这样的涵义，那么它作为一件“礼器”无疑是站得住的，是庄严高贵的！《中孚》，是《易经》六十四卦中的第六十一卦，孔颖达疏：“信发於中，谓之中孚。”论述的正是如何取信于民及取信于天下的问题。孔子在《大学》中亦有“与国有交，至于信”，在《论语》中更有“民无信不立”的教诲。如果鸟形罐中蕴涵着“信”的念力，那么它作为一件“礼器”真是再合适不过了！

　　上古颛民造器之际，事物总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在文字还未瓜熟蒂落、雨粟鬼哭之前彩陶同样能够传达人类的精神、思想，只是需要我们现代人用那个浮雕人的眼光去解读罢了。希望通过这一个“孚”字能够从另一个角度赏析“鸟型罐”，从而窥见“礼器”内的精神涵义，体会出本民族自从茹毛饮血的时代就有了“儒”、“道”……在没有文字之前就有了“易”、“礼”……而对于鱼、鸟，对于天地的追问也并未停止，比如到了明末清初，它就去了八大山人的画里。

　　　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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